火枪齐射的霹雳声此起彼伏,刺鼻的硝烟于两军阵前弥漫。
致命的铅弹在人群中间横飞,不时有人毫无征兆地栽倒,没动静的被留在原地,还能发出呻吟的被拖往后排。
在这种“互相枪毙”般的战斗中,樊尚表现出了惊人的镇定,抑或者说是惊人的麻木。
他帐里的八名火枪手,还能站着的,只剩四个; 还能眼不花、手不抖地倒火药、捅通条的,唯有他一人。
挂在胸前的“十二使徒”早就打光了,樊尚不得不从战友的尸体上拿走还没用过的“使徒”。
很快,尸体身上的“使徒”也被还活着的火枪手们搜刮干净。
接下来才是考验火枪手的能耐的时候——没有了提前分装好的“使徒”,枪管里倒多少火药,就全凭火枪手的手感。
虽说陆军在给火枪手们发火绳枪与火药壶的时候,还一道发下来一个小铜杯,装满铜杯就是正好的药量; 但用铜杯装药太慢了,根本跟不上轮替的速度。
眼下,樊尚前面的同帐兄弟,就试图现场拿铜杯称量火药,结果直到“预备”的口令下达,他还没来得及把铅子塞进枪口。
可是身旁其他人都已经把火枪架好,他也只能装模做样地用没装铅弹的火枪对准“叛军”。
所以,当“开火”的吼声响起时,其他人的枪口都有一股硝烟喷出,而樊尚的同帐兄弟,面前什么都没有。
按照陆军的规矩,射击口令已下而火枪不响,十鞭子。
然而此时此刻,他们不在操场,而是在战场。
硝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,惨叫声骇得人心里发慌,樊尚所在的火枪队少说已经没了一半人,焦头烂额的百夫长和军士根本顾不上留意哪个火枪手没开枪。
按规矩,同帐士兵犯错而樊尚没有上报,樊尚一样要吃鞭子。
但樊尚没有任何检举的想法,他只是垂着眼睛,继续有条不紊地装填手里的火绳枪。
下一轮射击的火枪手从最后一排走到最前排,在“预备”的口令声中,支起了火枪。
前边的同帐兄弟也知道是樊尚放了自己一马,所以扭过头来,朝樊尚做了个鬼脸。
说是同帐“兄弟”,其实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,比樊尚小了十岁,还没结婚更没孩子,也是为了十二块银板把自己卖给了陆军。
下一秒,这个“小兄弟”的五官突然在樊尚眼前爆开,一颗铅弹从他的后脑射入,从他的面部射出,留下了一个可怕的创口。
他的脸,字面意义上的,溅了樊尚一身。
小兄弟的身体软软瘫倒。
周围的士兵伸头过来看了一眼,再没有别的动作,因为很明显,人已经死透了。
樊尚怔怔站了一会,与掉在地上的、对方的一只眼睛对视。
他觉得自己应该帮这个小孩子合上眼睛,却不知道该怎么合上。
想了想,他捡起地上的眼球,将它放回了对方的头颅,然后拿走了对方的子弹袋和火药壶。
两轮枪声过后,又轮到樊尚去最前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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樊尚,樊尚的军士和百夫长,以及更往上的大人物们——很少有人意识到,他们正在经历的,是一场货真价实的联盟内战。
不是帕拉图内战那种“局限于一个共和国内部的战斗”; 也不是诸王堡围城战那种“围绕堑壕与工事的肮脏绞肉”; 而是有史以来第一场“联盟会战”。
是自“伟大盟约”缔结以来,第一次有两支分属不同共和国的塞纳斯联盟正规军,在野外摆开阵势,互相厮杀。
虽然交战双方都继承了内德·史密斯的武器、战术和思想; 但是会战并未按照三十年前——几轮火枪射击以壮声势,然后迅速开始长枪对决,以肉搏战来决定胜负——的方式展开。
五〇高地上的战斗,反而是长时间停留在了“火枪互射”阶段。
双方不约而同地拼命朝对方倾泻铅弹,似乎都打定了主意,要靠火药来消灭敌人。
原本在“内德·史密斯大方阵”中举足轻重的长枪兵,如今却成了看客。
无论是山前地的国民卫队,还是奔马之国的新军,都在从“有火枪手掩护的长枪兵部队”,朝着“有长枪兵保护的火枪手部队”转变。
而在[坚贞]的指挥官们看来,叛军——尤其是铁峰郡叛军——显然比己方取得了更长足的进展。
至少在第八大队大队长,让·凡·伯达纳中校眼中,毫无疑问是这样的。
白山郡和雷群郡的叛军都提高了军队里火枪手的占比,所以从北侧进攻的叛军各方阵虽然明显缺员,却依然在火力战中不落下风。
尽管如此,这两郡的叛军对于方阵的改进,仍属“微调”,停留在[坚贞]的军官们所能理解的范围。
他们采用的阵型,与[坚贞]的阵型大同小异,还是方阵,还是把所有士兵紧紧攥成拳头,以应对四面八方的来敌。
区别无非是长枪手少了一点、火枪手多了一点。
而铁峰郡的叛军——伯达纳中校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内侧的软肉——铁峰郡的叛军已经跨越到了另一个层次,来到了[坚贞]的军官——至少是伯达纳——无法直接读懂的范畴。
铁峰郡叛军舍弃了剑盾手与长戟手、只保留了长枪手和火枪手,甚至连方阵都干脆舍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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