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绩来到密林一方。
还未走近，便看一道娇小的人影突然从草里跑了出来，正是宁霓。宁霓神色慌乱，她飞快地看了眼宁绩，将一盒药膏塞宁绩手心，“天寒地冻，快回去休息了。”
“你怎么在这里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宁霓不敢看宁绩的眼睛，转头小跑离开。
宁绩看着手里的药膏，盒子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北狄文字。下一刻，人高马大的斛律光也从草里走出。
他对宁绩向来不屑。
轻蔑地瞄了宁绩一眼，抖了抖衣袖，阔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。
深更半夜孤男寡女，宁霓又是那番神态，宁绩难免多想。他打定主意，暗暗跟踪斛律光，倘若斛律光敢对宁霓做恶，必杀之。
和亲队伍波澜不惊又行了约莫半个月。
越靠近边关，气候越严寒。听北狄人说，他们的王庭积雪三尺厚，土壤都被冻硬了。这么冷的天，麓春和今夏却发现宁霓不爱让她们伺候，很多时候都在指使那些番邦女子做事。今夏不解，询问宁霓为何这样，宁霓却道是体谅：“这些苦活累活全都该交给她们，你们只管休息。”
今夏诚惶诚恐的道谢。
麓春却觉得怪异。
前不久宁绩才悄悄嘱咐过她，要她注意公主和斛律光见面的时间地点。她跟踪了几次，宁霓好像发现了，竟故意将她支开。麓春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告诉宁绩，毕竟宁霓才是她的主子，可是，她内心又觉得，主子近来的变化愈发明显了……
思前想后，麓春到底是站在宁绩这边。宁绩以前也是她的主子，宁绩做的一切，都是为了宁霓好。
这晚，队伍在苍山脚下扎营夜宿。等明日翻过了这座山，不出三日，就能抵达朔方，完成交接后便要直奔王庭和亲。
寒风呼啸，几欲吹破人的脸颊。
宁霓明明睡下，过了片刻，却突然披着狐裘离开了华丽的婚辇。麓春听到动静，起身问：“公主是要小解吗？奴婢给你掌灯。”
“不必，你睡吧。”
“可是公主……”
“睡吧。”
宁霓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弯弯，亲和可爱。但她一旦冷着面孔，圆圆的瞳仁黑漆漆的深不见底，莫名如深渊疏离。
麓春明白，这是宁霓又要支开她了。
她佯装遵命，实际上等宁霓一走，立马去了宁绩的帐篷，按照之前给的暗号，将消息传递。
宁绩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，蹑手蹑脚查探。
寒夜寂静，无星无月，一片漆黑。
然而宁绩凭借出色的听力，愣是借着些微的光，看见了身披火红狐裘的少女，以及她旁边足有九尺高的斛律光。斛律光压低了声音，但他生涩的官话很好辨认，伴随着亲吻，缠绵道：“公主，我无法想象失去你我会怎样。或许我会像一头迷失在草原的狼，孤苦伶仃的死去。只有你才是我的救赎，你才是我的太阳。”
宁霓的声音软糯，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。
“明日翻过苍山，我便是那个老可汗的月亮了。”宁霓蹙眉，“不，我不是他的月亮，我是他的星星。因为月亮只有一个，星星却有无数。就像他那数不清的妃子妾侍。”
“我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！”
“那你决定好了吗？”
斛律光柔情的神色顿时痛苦纠结，“……不行，我不能背叛我的王。”
宁霓双手捧起斛律光的脸，诚挚而委屈地哀求：“将军，你不是背叛，你是为了和相爱的人在一起。”斛律光握住她的手，“我可以单独带你离开，我们可以私奔。我不想和扶桑人交易。”
“天地茫茫，霜风雪剑，你是要我死在路上吗？和扶桑人不是交易，只是暂时的合作。”宁霓顺势依偎在斛律光的怀中，“为了和将军在一起，我可以舍弃一切。扶桑人愿意帮助我们，何尝不是一件好事？待利用完他们，风波平定，我再和你回到北狄，安稳过完一生。好不好啊将军？”
斛律光已然心动了。
他幻想了无数次和宁霓结婚育女的场景，他想和她生七八个孩子，男女都有。可是，这样一来，就要背叛两个国家。
“公主，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自私？北狄和大元会再起干戈的。”
“天下那么多人，为何要牺牲我们的幸福？”宁霓抱着斛律光嘤嘤哭泣，“你难道真的忍心看着我，嫁给一个不爱的老东西吗？”
斛律光每次看到她哭，心都要碎了。
他鼻尖埋在她的长发中，深深的呼吸上面自带的朦胧花香，眷恋爱慕万分。
“好吧公主，就按你说的做。”斛律光抬头看了看天色，“那些扶桑人什么时候来？”
宁霓终于忍不住笑了，“你知道吗？扶桑人精通忍术，其实，他们一直都在队伍当中。马车已经备好，趁着四下无人，我们说走就走。”
躲在树木背后的宁绩瞪大了双眼。
他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明明音色是宁霓的，可说出来的话，每一句都令他意想不到。宁霓要逃婚？还是逃两国邦交的婚？为此，她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，不动声色的勾引了斛律光？这简直匪夷所思。宁绩不相信宁霓会变成这样，他头脑一热，跳出来挡在二人面前，咬牙切齿，“你究竟是不是宁霓！”
宁霓不会说这样的话。
宁霓不会如此心机深沉。
也许她跟宁瑛王婳裳相同，也被灵魂互换，占据了躯壳。
宁霓显然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宁绩听见。她先觉得糟糕，随即一看漆黑的密林，瞬间又放宽了心。反倒是斛律光，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，见到宁绩手足无措，慌乱地问宁霓，“怎么办？被你的弟弟发现了。”
宁霓不禁微笑，可黝黑的瞳仁里却不见丁点儿的笑意，“严格来说，他并非我的弟弟。”
斛律光了然，“不错，你是尊贵的公主，他是你低贱的臣民。”
宁绩皱眉，不悦道：“宁霓，是不是他威胁你？你过来，我给你撑腰。”
宁霓眨了眨眼，叹息说：“我很感动，但是……对不起宁绩，我有我的想法。”
“你不想嫁去北狄？”
“从来都不想。”
“那为何要在文武百官面前主动说那番话！你不说那些话，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！”
宁霓冷笑，“不要自欺欺人了。”
宁绩一时间无言。
斛律光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，他大步上前，与宁霓并肩而立，轻蔑地道：“公主，你想怎么处置他？要把他毒哑吗？我怕他会泄露我们的秘密。”夜色中，宁霓低垂着头思考，看不清表情。良久，不知是风声还是树叶沙沙，少女轻轻呢喃：“仅毒哑，我怕会留后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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